我是漆黑里飄落的一片樹葉
受訪人:秦沛沛
年齡:38歲
受教育程度:中專
婚姻狀況:結婚12年
健康情況:生育一次、流產(chǎn)多次、有宮外孕史
職業(yè):小學教師(北京)
個人檔案
我丈夫說,他早就認定我有神經(jīng)病了。一會兒擔心孩子啞巴,一會兒擔心她聾了,一會兒又擔心她不會翻身……我說,今兒在你家我再也顧不得那么多面子了。我是有神經(jīng)病,從10年前那次宮外孕就開始了。這10年,我怎么過的你知道嗎?你根本就不想知道。你只知道有了孩子向別人炫耀,哪管我死活……
那個惡夢是從10年前開始的。
是個周末的晚上,在他(我丈夫)家,哥嫂們?nèi)珌砹?。我開始是覺得惡心,老想大便,就一趟一趟往廁所跑。突然肚子劇痛,好像里面有雷管爆炸似的,把我炸成一堆爛泥,立馬全身就不能動了。可我心里明白??粗胰耸置δ_亂抬我下樓上車,還聽他大哥說,她怎么這么沉呀。我一點也不會用勁,也沒有痛的感覺,后來就睜著眼什么也看不見了,一片漆黑,只覺得整個身子像一片葉子,飄飄往下飛,飛……怎么那么黑呀,沒有痛苦。模模糊糊我聽他嫂子說去外科。我搖頭說不。然后聽到他們往另一個方向推我進屋。醫(yī)生說,“這人不行了,家屬簽字”我丈夫唔唔的哭聲,我聽得很清楚。可奇怪的是我不難過,好像這事跟我沒關系,我只是漆黑里那片往下飛的葉子。
事后聽醫(yī)生說,我得了宮外孕,血壓0,失血2000CC(正常人4000CC),輸血2000CC。手術前用探測鏡看,肚子里全是血。手術把一側輸卵管切掉了,等于只剩下了一個精子通道。再懷孕難了。
我倆已經(jīng)做好不要孩子的準備,可沒想到接連懷孕、流產(chǎn),4、5次吧,坐不住胎,一次次重復那個惡夢。原本130斤重的胖子,2、3年折騰下來不足百斤了。第一次挺突然是后怕,后來是事前怕,一提上手術臺心都打顫。
偏偏越怕越來,又懷孕了。死的心都有。丈夫說就為不再讓我清宮,說啥也得保胎。我說這胎不好,生下個缺胳膊少腿的孩子多堵心兒,丈夫說認了,他不相信老天會重罰他,他沒做過對不起良心的事兒。經(jīng)同事介紹我到婦產(chǎn)醫(yī)院一位中醫(yī)那兒取了藥。算算光中藥差不多喝了有一車。我特有壓力,沒信心,這么多苦水灌進去,孩子要正常才怪呢!
整日里不敢這不敢那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,哪還有法兒上班呀,沒事躺床上看著肚皮發(fā)呆。一會兒想自己肚子里鉆進了條蟲子;一會兒想其實自己就已經(jīng)變成了蟲子。
好不容易,熬過了冬天,進入夏天,見街上那些穿的五彩繽紛的女人們,感覺自己好像被什么給拋棄了。悶死我,實在熬不下去了,她———出來了。提前兩個月,她還不足5斤重。我懸著的心一下子落了地??伤x擇的這個出生日子事后卻把我嚇住了,不是有句老話叫“七活八不活”嘛。我當時就有種不祥的感覺??此觳餐榷既煞蚨紭坊枇?。嘮嘮叨叨跟我說沒白受罪,女兒特好看,我說別高興的太早,他不愛聽,怪模怪樣瞪我。
母嬰同室,孩子放你身邊。鄰床半夜老是咳嗽,我睡不著,也不敢睡,我怕這孩子一口氣上不來,怕自己翻身把她壓死,就一直盯著她。這孩子奶也不吃,水也不喝,一動不動,她還活著嗎?我恐懼的要死,每隔一會兒就趴近她鼻孔聽聽呼吸,從手術室出來一直到第三天,我沒睡著覺。第三天早上,我跟來探視的丈夫說:我不行了,這孩子也有問題……就昏過去了。
孩子得了新生兒肺炎,被送到樓下觀察室打吊針。可憐死,那么點小人兒頭上扎老長的針。一天只允許下樓喂奶三次。我在樓上坐立不安,別說睡著覺,連一口飯也吃不下。天天以淚洗面,兩眼哭得腫成桃子。孩子活不了,我也活不下去。每天一到喂奶時就瘋了似的沖下樓。七天,看到樓下病室的孩子一天比一天多,我想怎么一屋子都病呢?那屋子,人人都沒個笑臉、哭的、發(fā)呆的,惶惶的。
我在醫(yī)院陪住了七天。七天就好像惡夢里那一片落葉墜入了地獄,擔憂、煩燥、恐懼和身體的疲憊,我知道了下地獄的滋味了。地獄是啥樣?地獄就是讓你清醒著做惡夢的地方。
可怕的是回到家也沒能擺脫掉惡夢的糾纏。孩子肺炎好了,體重也像正常嬰兒一樣??晌依鲜窍胫蔷湓挘浩呋畎瞬换?。有一陣兒,這孩子經(jīng)常發(fā)出“嗯、———嗯的”怪聲,我嚇死了。丈夫輕描淡寫地跟我說問過醫(yī)生,說沒事兒,有點缺鈣。我不信,瘋狂查書還跟他吵一架。他怎么變得像冷血動物一樣!我和孩子那時住他媽家,一間小北屋,白天也沒陽光。打開窗就看見工地民工住的小臟屋,那屋里一天到晚飄出那種怪調(diào)兒的歌,那調(diào)兒明明是農(nóng)村死了人唱的……我心憂郁得快瘋了。
夜晚燈昏暗暗的,他們一家人(還有丈夫)都到廳里看電視了,我和孩子縮在小北屋。記起看過一部美國電影,一個女人產(chǎn)后憂郁,她丈夫和家里保姆私通,計劃和她離婚并謀殺她。趁她在樓下廚房的工夫,他從窗子進到嬰兒室,把孩子挪了位置,她回來一看大叫……我老反復想這個細節(jié)。
孩子出滿月那天,我丈夫約幾個他的朋友在外面吃飯喝酒。之后他竟然把幾個男人招進家來,說是要看孩子和我。還破天荒買了一把鮮花(他從沒給我買過花呀)。我以為那花是為我女兒買的,他也口口聲聲這么說,卻把花擺到客廳,壓根沒拿進小北屋。我氣得門反鎖上。你想向人展覽你孩子的眼睛有多大多漂亮,沒門。我從門縫里塞出一條子:嚴防病菌。你想向人展覽你老婆變了形的身材,蓬頭垢面的可憐樣兒,多居心叵測呀!這不是謀殺是什么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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