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身體就像一塊試驗田
受訪人:李紅(北京)
年齡:31歲
受教育程度:大學(xué)
婚姻狀況:1995年結(jié)婚
健康情況:有流產(chǎn)史
職業(yè):公司職員
個人檔案
聽到看到太多的女人為避孕、流產(chǎn)受苦,女人默默地在自己身上用藥、用工具、用各種五花八門的新式武器,好像女人的身體就是一塊試驗田。失敗了,那是你自己的事,強忍著淚自行處理去。男人好瀟灑;你們女人的事我不懂,你在身上放什么我不管,別妨礙我就行。
我的身體就像一塊試驗田
做女人就是受罪多,危險多。每個月如果到了日子還不“見紅”,心里就開始七上八下的,吃不安穩(wěn),睡不踏實。從小到大,月月“老朋友”如期而至,還常常提前兩三天,只有兩次“遲到”:第一次是我剛參加工作那個月,因為是新人,精神極度緊張;第二次是1996年10月,有“情況”了。
“情況”來得太突然。我本來以為跟第一次一樣,是疲勞所致,可過了四天還沒動靜,就去買了兩條試紙。頭天晚上顯示出兩道杠,心里咯噔一下子,可還抱有一絲幻想,因為聽人說早上測試比較準(zhǔn)。第二天早上又試了一遍,還是兩道杠。完了,沒跑了。我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,立刻決定不能要。我和老公結(jié)婚一年多,自己的房子還不知在哪兒蓋著呢,再說工作就夠累的了,再弄個小累贅,還不得把我累死?老公支持我的意見。
去醫(yī)院做B超,拿著超出來的“地形圖”,大夫問:“應(yīng)該哪天來月經(jīng)呀”,掐指一算,“時間還來得及,你吃藥吧,痛苦小一點?!比缓蟮接媱澤?。大夫發(fā)給我兩片藥,說這周六、周日各吃一片,按說明書上的做就行。約定下個星期一到醫(yī)院吃第三片藥。
周末在恐慌中來臨。小時候生病多,我練就了既不怕打針也不怵吃藥的本領(lǐng),可面對手里那兩粒白色的小藥片,我有種說不出的恐懼。我不知道會出現(xiàn)什么癥狀:會不會大出血?我會不會死?得有多疼?老媽那一輩沒吃過這藥,周圍人也沒有經(jīng)驗,我問誰去呢?醫(yī)生都說沒事沒事,對她們來講當(dāng)然沒事,她們連死人都不怕,還怕一個小媳婦流點血嗎?可我從小就暈血呀!老公見我發(fā)呆,他還著急了:“快吃了吧!”就吃了。有那么一秒鐘,我對肚子里的那個小生命產(chǎn)生了一絲歉意。那一瞬間,我心里可能流動著一種叫做母性的東西,我能感覺到那東西非常溫柔。
自從咽下第一片藥,我就開始惡心,老想吐可又什么都吐不出來。公公好心讓我先補一補,燉了一大鍋雞湯,我看見難受得直想哭,但是怎么能辜負老人的好心呢?拿出大無畏的勇氣喝兩口吧。晚上,公公做了大棒骨,嚇得我周日非鬧著要回娘家。因為我想吃兩口我媽給我煮的掛面。稀里呼嚕一碗清湯掛面下肚,老公覺得委屈了:“我以為你回家能吃什么呢,就是掛面和餃子呀?真是有福不會享?!蔽矣悬c急了:“我惡心,就想吃清淡的。你想吃肉,回你們家吃去?!蹦莾商欤四峭霋烀婧蛶讉€餃子,我?guī)缀蹙蜎]再吃別的東西,餓得我腿都軟了。
恐怖的星期一終于到了。那個秋天的早晨有點涼,刮著風(fēng),我穿著厚厚的毛衣,頭上裹著大圍巾,捂著風(fēng)衣,打扮得像換雞蛋的農(nóng)村婦女,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,被老公領(lǐng)著手去了醫(yī)院。計劃生育室真熱鬧,十好幾個來吃藥的。大夫把藥發(fā)到我們手里,看著我們一個一個地把藥吞了下去。注意事項還沒講完,我就第一個有反應(yīng)了:肚子疼,疼得我齜牙咧嘴。大夫好心,讓我到手術(shù)床上躺一會兒,然后我就聽不清大夫說什么了,好像是說疼也得忍著,要到花園里走一走、跑一跑、跳一跳,這樣容易“有成績”,否則可能會有比較頑固的小胚胎,死活粘著不下來。大夫扶著我走出門,跟老公說“你帶她找地方活動活動?!蔽铱赡芤惠呑佣紱]表情那么難看過,穿過門診走廊時,聽見一男的在背后說,“女的就是受罪?!边@是我一生中聽到過的最紳士的一句話了。
我除了疼什么都不知道。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臉上努力在笑,但一定比哭難看。老公不知所措地坐在我旁邊,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,憋了半天憋出一句:“要是實在疼,那你就哭吧!”可我哪兒有勁哭啊!肚子里的疼一陣接一陣的,像是有個大棒子在里面瞎攪和。我這才明白,剛吃完藥那會的疼就不叫疼!痛經(jīng)的疼更是小兒科?,F(xiàn)在我已經(jīng)想不起那種感覺,我只記得當(dāng)時我想到了幾個詞:翻江倒海、撕心裂肺、火山爆發(fā)、洪水奔流、天崩地裂,我還記得跟老公說,你讓我死了吧,死了我就不疼了。老公八成嚇傻了,從包里拿出一本《鹿鼎記》,一頁一頁地翻著,我估計他是什么也沒看下去。見我疼得直咬圍巾,老公把一根手指頭塞進我嘴里,“你咬我吧?!币粫海瞎氖种割^上就有了一排深深的牙印,再一會兒,就泛出紅色來了,可他一聲也不吭,繼續(xù)翻他的《鹿鼎記》。我松開嘴,運足了力氣恨恨地說了一句:“我跟你離婚!”我是真想跟他離婚哪!周圍的大姐們聽見,忙跑過來勸我:“你這是干什么?多大的事呀就把離婚掛嘴邊上。再說這事你也有責(zé)任,一個巴掌拍不響。”我想跟她們理論,可一陣疼痛過來,我再也說不出話,只覺得眼淚流到了腮幫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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